在前往河东的路上,刘羡一行人遇到了一些意外。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花一日时间渡河,走三日过河内郡,然后经轵关西行,再走八九日出王屋山,全程预计大概也就十五日左右。也就是在二月甲午前后,他就能抵达河东的郡治安邑。
但生活往往就是这样,总是会出现一些计划之外的情况,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一帆风顺,从小到大,刘羡早就已经习惯了。
首先是今年的凌汛比往年来得晚了一些,导致刘羡一行人准备渡河之时,正好撞上大河解冻,船只全不得通行。人们站在岸边,见河谷中洪流滚滚,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沿路冲断的树木与碎冰,不断发出雷霆般的巨响,自坡下滚滚而东。
“河汤汤兮激潺湲,北渡回兮迅流难。”
刘羡吟诵了一遍汉武帝写的《瓠子歌》,不得不在孟津南岸等待了五六日。这等待的时间中,他颇为忧虑,因为张方此时还驻军在河南县。若他的探子发现自己在此处,提前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那后续入关的路程可能并不顺利。好在直到河面恢复平静,身后始终并没有发现异常,他们还是顺利地渡过了大河。
渡河之后的河内郡,此时尚为征北军司所控制。不过在蟒口大战后,征北军司元气大伤,卢志虽然尝试在山阳重整旗鼓,但至今不过三个月,难有大的成效。因此,河内诸县的防御依旧比较薄弱,县令们也畏惧于刘羡的威名,皆无意触怒于他,只要刘羡不靠近县城,他们便视若无睹,一路放行。
但进入轵关后,刘羡又遇到了新的意外,山道竟堵住了。
原本在这两年里,在孙熹和薛兴的努力下,轵关的道路得到了一定的修缮,是可以正常通行的。可历经了半年的战乱后,轵关商道再次断绝,道路也因此荒废。按理来说,最多也不过就是路上多长些荆棘,路上难走一些罢了。孰料冬天的雪下得实在太大,到了刘羡入山的时候,雪水消融,山径里有不少区域形成了滑坡,生生将去路给堵住了。
这个意外使刘羡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来绕路前行,再加上细雨绵绵,土地湿润。结果是,整整走了十四日,刘羡才抵达东垣地界。待东垣人看见刘羡一行时,他们风尘仆仆,面容疲倦,连马匹也饿瘦了,靴子上满是还未干涸的雪泥。
不过他们来得还算正好,孙熹刚收到了李矩的信件,也在着手修缮道路,结果刚好和刘羡撞上了。时隔两年后再见,孙熹可谓是大喜过望,连忙将刘羡一行护送县城之中,为他们安排食宿。
东垣地处深山之中,物产自然不算丰富,饮食无怪乎是些麦饭、葵菜之类的东西,非常简朴。孙熹本来想再弄来一些腌肉,但被刘羡拒绝了,他笑道:“来日方长,现在正是同甘苦的时候,就不要太特殊了。”
于是孙熹便寻来了一壶浊酒,给随行的百余名幕僚将校倒上一杯,众人一同望着联绵不绝的雨幕,与远处逶迤奔放的青山,一同饮下。
刘羡这时问孙熹,河东方面形势如何?孙熹回说,他身处群山之中,几乎每隔一个月,才和李矩通一次信,对最新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上个月的时候,河东境内还风平浪静,在忙着春耕,但关于洛阳方面战事的消息,还是产生了许多的舆论风波,很多人都对前景感到悲观。
说起这个事情,刘羡想起来,西垒战败的时候,义师麾下有许多人突围而走,不知逃往何处了。刘羡问孙熹,是否有一些人从轵关返回。孙熹点头说,确有一些人从中而过,不过规模不多,大概也就在千余人左右。为首的好像是索綝、皇甫澹几人,他们离开河东后,都去投奔了雍州刺史刘沈。很多关于关东洛阳的消息,大家都是他们口中得知的。
得知索綝等人还活着,郭诵颇有些不齿,他嘲讽道:“跑得这么快,连自己父亲最后一面都不见了,真是位孝子啊!”
在这个以孝为先的年头,这算是非常严重的指控了,刘羡咳嗽一声,改正说:“当时兵荒马乱,自保尚且不暇,谁能知道其余人的详情?不要太过苛责。”
毕竟刘羡此次返回河东,是冲着复国而来的,需要尽可能地团结每一份能利用的力量。而这些义师逃兵们不告而别,行为固然对刘羡造成了惨重的损失,可他们本来就和自己没有君臣关系,远赴千里来为朝廷尽忠,就已经极为可贵了。还要他们苦战到最后,为国殉死,这未免是一种苛求。
对于刘羡来说,他现在要思考的问题很多,主要还是制定出一套切实可行的长远战略,来确保势力之后的发展。
须知如今的情形,已经和两年前刘羡谋取河东的形势不同。刘羡说服李矩为河东太守时,朝廷的辅政还是齐王司马冏,当时和河间王闹得剑拔弩张,随时可能爆发一场东西大战。故而刘羡准备借齐王司马冏的威名,以河东为立足点,逐渐拿下关中。
可现在,关东的势力分裂为数块,远在许昌的祖逖力所不及,邺城的司马颖不可能帮助自己,并州刺史司马腾,又是东海王司马越的亲弟弟。而自己要对抗的河间王,也随着洛阳之役的胜利,进一步稳固了对关中的统治。四面包围下,河东几乎成为了一座孤岛,战略态势极其恶劣。
因此,刘羡必须要改善自己的处境,若还是按照原定的策略行事,结果恐怕是自讨苦吃。
事实上,也不只是刘羡看出了这一点。随刘羡离开洛阳后,大部分的幕僚都知道,自己的命运已与刘羡绑定在一起,休戚与共。因此,在这一路上,他们也在思考接下来何去何从。
抵达东垣的当晚,就分别有三人来向刘羡献策。
第一个来的是傅畅,他作为刘羡的堂妹夫,没有什么局促,入席后就和他议论说:
“大人,此前河间王与成都王联盟入洛,现在河间王独得实利,成都王必然不服。我们不妨派人去联络成都王,挑拨两人的关系,假意奉他为主。只要能得到成都王的支援,我们就能免除在河东的后顾之忧,到时候我为您联络关中士族,要击败河间王,岂不是手到擒来?”
第二个来的则是郗鉴,他先是和刘羡剖明了一番心迹,然后才和刘羡分析道:
“朝廷既然任命明公为车骑将军,都督凉、秦二州,那就应该按照朝廷旨意,正大光明地过去。毕竟如今凉州的张使君、秦州的皇甫使君,都算是忠臣,明公以此为根基,可割据陇右河西,先内修政理,再外结西戎。而像河间王这种无道之辈,不得民心,时间一长,必生内乱。到是时,明公居高临下,以顺伐逆,谁人可挡?”
最后的来人是何攀,这位老人的言语非常简练,也没有过多地谈论前因后果,只是道:
“听说李雄在蜀中成了气候,再过几年,他全据蜀地,进军汉中,故土就非主公所有了!主公到底要想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人啊!”
三个人,竟然提出了三个完全不同的建议,同时也代表着三个截然不同的战略方向。不仅刘羡感到荒诞,就连幕后收拾衣物的曹尚柔,也颇感啼笑皆非。
等刘羡将何攀送走以后,再回到屋内,阿萝便问他:“怎么来了三个人,你却没有一个准话,将来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此时天色已晚,刘羡脱鞋上了床榻,斜躺着说道:“世道是北地高门出身,顾念家乡,所以想我早些平定关中;道徽为人清正,喜欢堂皇大道,所以希望我去关陇,事事伸张朝廷的大义;何公的想法就更简单了,他年老体衰,大概是看不见天下一统了,所以希望我早日复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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