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伯一时间惊骇万分,挣扎着想要立起来。
楚怀存的神色缓和下来,他随手揩去唇边的血痕,安抚道:
“没事,没事,这都是别人的血,我只是受了小伤,算不上大碍。”
他接着郑重地看向老剑客:“师父,这里就拜托您了。
离开宫城后,宫里的人追不上你们。
虽还没有走远,但他们的人似乎被其他什么事惊动——”
“你还是打算要回去?”
“他在那里。”
楚怀存的瞳孔仿佛映照出了他雪白的剑刃,流淌出几分不可逼视的锋利和明亮。
他的唇角仿佛动了动,不知算不算勾勒出一个微笑的模样:“我要去找他。”
季瑛既在那里,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合该去走一走的。
“等等,”
打断他的竟然是蔺伯。
蔺伯的一只眼眶里没有眼睛,空洞地看着人时总会令人下意识感到恐惧与厌恶。
不过这些情绪仿佛天然不存在于面前人的眼睛里。
楚怀存冰雪般的瞳孔只是微微一动,随后看向蔺伯。
他的剑仍旧攥在手中,仿佛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
“我只是觉得,”
老人紧紧地盯着他,“我有些话一定要让你知道。”
他似乎在组织语言,接着难得流露出毫无保留的坦诚:“我是目前活着的人里面,最能够代表蔺家说得上话的人了。
蔺英……他是为了我们走上现在这条路的,蔺家一向以身报国,效死勿去;今上骨肉相残,不仁不义,苛政残民,得位不正。
天下绝不能为他所有。”
“但这条路,它太深不见底了。”
“我明白,”
楚怀存轻声说。
季瑛被迫做尽了最龌龊黑暗的事,随便拿出一件都和他前半生接受的那些光风霁月的君子之学相违背。
他一身谦谦的君子骨被打碎,血肉重塑出这样一个蛇虺般阴毒的人物。
他能接受“被迫”
这个轻飘飘的开脱之辞吗?
在他看着自己的手,发觉手中已经鲜血淋漓之时。
蔺伯停顿了一下,他又苦笑了一下:“蔺家的身份给了他太多的枷锁,即便他是为了我们站出去的,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不敢看我们的眼睛。
最可怕的是,我们中很多人也这样想过——想过长公子若是恢复了身份,便会成为蔺氏世代清名最大的污点。”
楚怀存的神色飞快地冰冷下去,他一身雪衣时已经能凌厉得让人不可逼视,此时雪衣被血染出层层叠叠的鲜血梅花,更是如修罗一般。
这番话说的并不荒唐,甚至是恳切。
一个老人能够将这样的念头说出来剖白,对他来说是很艰难的事情。
但楚怀存还是难以想象当时的季瑛在看见同族人眼中飘摇的一点陌生时,会有什么感受。
他独自一人站在阴影中,垂下眼眸仿佛不存在于世的幽灵。
他的族人当然没有恶意。
但他自觉地和他们划清界限。
他无法把他们视为自己的同类,因为他已经满身污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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