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以后,就在刘羡准备召开军议之际,蒲坂县传来了一则消息:河东太守李矩已成功率军渡河,不日即将抵达安邑。
这自然是一件大喜事,刘羡得闻之后,高兴得无法言喻。他当即将军议推迟了半日,率众到城外等待迎接。如今的随从中,许多人都没见过李矩,也没有听过李矩的名字,自不理解刘羡对他的重视。刘羡便肃然神色,郑重地告戒他们说:“李世回不仅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兄弟,他心即我心,我意即他意。”
此言一出,众人可谓是倍感诧异。毕竟在刘羡的这些幕僚随从中,如孟讨、孟和、傅畅、阮放、曹苗等人,要么是刘羡的义弟,要么是刘羡的妹夫,要么是刘羡的妻弟,对外都可以称呼刘羡为兄长或者大人,可像这样的信任表态,刘羡却从来没有说过。
这无疑是一种当众声明,公开宣布李矩的副手地位。一旦出现刘羡不在的意外情况,李矩便有临机决断,便宜行事的权力,其余人皆不得质疑。
可质疑当然不会就此消失,尤其要考虑到,副手的确立也事关到整个团体的命运与前途。故而洛阳来的士人们,都不禁瞪大了眼睛,想好好看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李矩,究竟是何许人。
而当李矩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众人眼前,许多人便说不出话来了。
李矩只带了十余名幕僚,轻骑简从而来。奔波在道路上,人们虽不见他的样貌,但见他骑在一匹雄黄色的高头大马,背一把漆成黑色的长弓,腰间挂一把环首刀,再配上他矫健的身形,沉稳的姿态,英武之气便勃然而出。沿路的百姓也识得李矩,见他路过,无不放下手中的杂务高呼,声音此起彼伏,好似刘羡在洛阳一般,为他横添了几分威势。
像这样的武人,一般都有跋扈的毛病,可李矩却丝毫不沾。在他勒缰停鞭,从容下马后,李矩见到刘羡在此,便极为自然地跪礼拜贺,又拿出非常低的姿态,对众人道歉道:“李矩失期,姗姗来迟,给诸位添麻烦了。”
这一年,李矩不过二十九岁。他年纪尚轻,却举止飒爽,又不失老成持重,行礼问候,更好过谦谦君子,可谓是无可挑剔。哪怕不用深交,常人一见便知晓,这就是关西第一流的人物。
“世回,你还是没变。”
刘羡拍拍李矩的肩膀,两年没见,李矩变得更沉稳了,似乎做的事多了后,不再有年轻时的悲观与失望,但仍能看见以往的纯粹。
李矩则笑着回答道:“不比兄长,已经威重四海了啊!”
刘羡哈哈大笑,当即拉着李矩往回走,边走边问道:“你这次回来,没出现什么意外吧?”
“有赖兄长的威名,一路都很顺利。”
面对这次西军声势浩大的攻势,李矩的表现不可谓不大胆。他留大部分兵力在郡内固守,自己则主动冒险率数千军队渡河,试图孤军深入,吸引张辅的军队回援。这一点虽然失败了,但他事先经营的河东防御,还是成功使得张辅一事无成,而他自己又攻克了冯翊的郡治临晋。两人的交锋之中,李矩到底还是占了上风。
而张辅在得知刘羡抵达河东后,火速率军撤回冯翊,一面在河边布防,一面回去进攻临晋。李矩见敌军大部回返,也无意在这里纠缠。他早早把城内的粮秣都分发给了周遭百姓,自己只取了部分能带走的甲胄兵器,然后亲自殿后突围,且在突围途中,他得知了刘羡抵达的消息。
“我已将兵力尽数撤回到汾阴,由夏阳的郤县君相照应。无论河西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立马便能知晓。”
“好啊。”对于李矩的安排,刘羡大体是满意的,他说:“我正要议论接下来的大事,你回来得正好!有你在,我的心里就有底了。”
李矩已经担任了两年的河东太守,郡内上下的人事框架,皆由他一手打造,无论刘羡有多高的威望,此时到底初来乍到,不可能与他相比拟。故而目前河东的核心仍然是李矩,只有他,既了解关内的具体形势,也能完全发挥河东的能量。若非时间紧急,刘羡也不打算先召开军议,而今李矩又及时赶了回来,那就什么都不缺了。
故而在接完李矩后,一众人立刻到郡府中集会,刘羡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
“今日召大家来,不为别的。想必大家都明白,虽说我军现在在河东落脚,可暂时休养,但河间王与我军近在咫尺,周围又有群敌环伺。目前虽得一息苟安,但终究不是长久之策,必须得设法找一条出路才是。”
然后他摊开关中的地图,对一旁看着的李矩道:“世回,你来给大家说一说当下的形势吧!”
见众人的目光聚焦过来,李矩面不改色,整理了一下思路后,对众人徐徐道:“诸位,当今的关陇,其实就是河间王一家独大,各路诸侯豪杰,可谓一盘散沙,皆无力抗衡。”
他接近地图,首先手指地图之外,敲击了两下桌案道:“凉州刺史张轨,此时正遭遇内乱,无暇顾及他州;秦州刺史皇甫重,坐守上邽孤城,陇上诸将受河间王之令,围而攻之,若不得我等救援,迟早灭亡。”
这是刘羡已经知道的消息,但此时听闻,仍感肃然,而其余众人得知,多面露惊慌。
又见李矩手指地图北部道:“我原本打算与拓跋部相联结,他们位居朔方,一统漠南,有部众百万,骑士三十余万。若能得其襄助,也能与河间王相抗衡。奈何近些年来,大单于拓跋禄官病重,无心开拓,麾下诸部都在等待下一任首领交接,若无大的利益,恐怕很难说动他们支持。”
说到此处,一旁的刘琨忍不住出声问道:“下一任大单于是谁?拓跋部有定论了么?”
“没有定论。”李矩摇首道:“拓跋禄官的儿子们都太小,按理来说,不足以立为首领。那就只能从他的两个侄子中挑,也就是中部大人拓跋猗迤与西部大人拓跋猗卢,但现在两人支持各半,势均力敌,很难分出胜负。”
言下之意,若要和拓跋部结好,只有一次压注的机会,一旦压错了,关系恐怕就无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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