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把手中的铁钳在火炉中热了又放凉,指腹感受着金属粗糙的纹理。听闻手下低报兹马已滑出幽叶关,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古井无波,唯有浑浊眼底掠过一丝“本该如此”的微光。
“追?”喉间挤出一声沙砾摩擦般的闷哼,“追个屁!平白惊了守关的鹰犬,惹来盘查,才是塌天的大祸!”他不耐地挥退手下。兹马是戚福淬炼的刀,既能无声潜入,自能裂风而归。幽叶关这场毒祸惊变与那黑铁蝎子尾盘的索命烙印,想必寒冰刺骨般钉入其魂。消息,必达。此刻,绝非横生枝节之时。
油灯昏黄,将佝偻身影扭曲投于斑驳土墙,如蛰伏的老山魈。幽叶关棋局凝滞,王府铁幕深垂,德拉曼“病榻”下毒汁暗涌,德都灵堂坐镇稳如磐石……这潭死水,暂时搅不活了。
然西境烽烟,岂困一隅?真正的风暴眼,或在关山之外。
一个身影,沉在记忆深潭的砥石,在他脑海浮现——余万发!
这条与戚福搅和在一起,応国腹地的老泥鳅!此刻,想必正驱赶着那支挂满冰凌的驼队,在弥天狂雪中跋涉,目标直指那座与幽叶关互为犄角、扼住応国西陲咽喉的钢铁壁垒——虎关!
“余万发……”老刀把喉间滚出低语,干涩如秋风扫过坟头纸。此人是异数。非戚福之人,却能为旧谊豁出性命;非军中虎贲,却能在两国刀锋的罅隙间编织暗网。他的价值,在于那张浸透市侩油滑、却能叩开森严壁垒的脸,在于那身能在虎视眈眈间游刃有余的“和气生财”的皮囊。
将他彻底绑上戚福的战车?
老刀把缓缓摇头,干瘪唇角扯出一丝无奈又似感慨的纹路。难!这老泥鳅心中的秤,称的是情义故旧,更是乱世狡狐独一份的生存智慧。强扭?徒损情分,反坏大局。
“火候未到…”他对着跳动的灯焰低喃,浑浊眼珠映着幽光,“这等人物,如雪原老参,强挖则损。须得等…等阿福少爷亲踏这染血之地,翻云覆雨!让那老滑头亲见,这棋盘之上,怕是唯福字大旗下,方有活路,有…泼天的富贵可期!”那时,才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思绪却已乘着门外闲风纷飞,撞向虎关铁灰色的雄浑轮廓。
“虎关…”指节在冰冷钳柄上轻叩,笃笃声沉闷如敲棺。那地方,是冰窟,是刀山!坐镇的“虎牢三杰”——主将赵破虏,副将周铁山,军司马孙不二!三块淬火的玄铁,一块比一块硌牙崩刃。
赵破虏:名似烈火,老応皇麾下尸山血海爬出的悍将,性烈如雷,忠君近愚,眼中揉不得半点“虞”沙。金银?粪土尔!美色?浮云耳!想动他心念,除非象王亲临!
周铁山:人如其名,冷硬如铁,沉默如山。眼中唯有军规铁律、皇命王旗,人情世故?过耳清风。在他面前弄巧,如同撼山。
孙不二:看似文职,实为三杰最毒之眼!心细如发,目光如匕,专司关防谍探、盘诘往来。假路引?伪口音?细微神色?皆难逃其毒眼!落他手,不死也脱层皮!
余万发叩关,明为商路,行贾人事。然老刀把与戚福所图,是要在这三块万载玄冰上,凿开发丝之隙!埋一颗或可颠覆雄关的暗子!此乃绝险之局,非金银可动,非巧舌能翻,唯赖一物——余万发那身混迹鬼蜮、洞察秋毫、在万丈悬丝上独步惊鸿的看家本事!
老刀把闭上眼,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划动,仿佛在推演那风雪虎关前的惊心动魄:
场景一:入关盘查。余万发堆起惯常的、如同老树皮般皱巴巴的笑脸,递上路引货单。守关小校或许好糊弄,但孙不二那双毒眼,定会如鹰隼般扫过驼队每一处缝隙,盘问货物中每一件“特产”的来龙去脉。老余啊老余,你的应对,是滴水不漏的市井圆滑,还是某个“恰到好处”的破绽,反引对方入彀?
场景二:打通关节。赵破虏?休想近身!周铁山?油盐不进!唯有那看似低眉顺眼、实则手握实权的军中吏员、仓曹小官,或是赵破虏身边某个能递上话的老亲兵……余万发能否如同最精明的鼹鼠,在森严壁垒下找到那微小的蚁穴?他带来的“特产”——是能精准投其所好的奇珍,还是埋着钩子的“香饵”?
场景三:宴饮试探。若能侥幸获得一丝半点的“礼遇”,席间推杯换盏,看似宾主尽欢。孙不二或许就在角落阴影里,用那双淬毒的眼睛,观察着他每一次举杯的迟疑,每一次眼神的闪烁。老余啊,你那舌灿莲花的本事,是能化开坚冰,还是引火烧身?酒酣耳热之际,一句“关切”边事的话语,是点睛之笔,还是索命之咒?
“难…难如登天…”老刀把喉间挤出叹息,仿佛看到余万发在虎关森冷的城门前,在孙不二毒蛇般的注视下,那身“和气”的皮囊下紧绷如弓弦的神经。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
“老伙计…”他对着虚空,仿佛穿透风雪与关山,声音低沉得几不可闻,“是能撬开一丝门缝,埋下那颗种子…还是连人带驼,被那赵破虏当作奸细砍了祭旗,将人头悬于虎关垛口示众?亦或…被孙不二那毒眼识破,打入不见天日的黑狱,熬干你最后一滴油,榨出你背后所有的线?”
“虎关的锁……”他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鬼火般的灯焰,“是拿九条命去填,也未必能摸到的钥匙孔啊……”
幽叶关的暗流被铁腕冰封,老刀把的心神却已悬在虎关那风雪怒号的城楼之上。他将重注,一半押在戚福未来亲临掀起的滔天巨浪,另一半,则死死系于那正驱赶驼铃、迎向血盆虎口的老友肩上。西境棋局,落子无悔。余万发此行,是独闯龙潭,是刀尖独舞,成败系于毫发,生死悬于一线。此即乱世,此即……命若飘萍的绝杀之局!他只能在这幽暗的铁铺深处,竖起耳朵,静待那来自风雪虎关的讯息——是捷报,抑或…是丧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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