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沉浸于这沉重的悲恸与即将肩负西境未来的巨大压力中时——
堂外那突兀刺耳的摩擦声、惨烈到令人心悸的嘶喊、重锤砸地般的三声闷响,犹如发出三道冰冷的利刃,狠狠地刺破了工字堂内庄严肃穆的哀伤帷幕!
德都的脊背,在这“咚!咚!咚!”的三声巨响中,极其细微、却又极其明显地绷紧了一瞬!无形的弓弦瞬间拉满!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门槛外那片被暗红鲜血染污的地面。血迹蜿蜒刺目。目光上移,是德拉曼那沾满尘土、鲜血淋漓、额头血肉模糊、却依旧保持着深深叩首姿态的身影。姿态,无比卑微,却又无比张扬!
德都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德拉曼的脸上。
那张被血污和尘土模糊的脸上,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正透过低垂的乱发,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悲愤与“忠诚”,迎上了德都审视的目光!
目光交汇!
刹那间,工字堂内外的时间仿佛凝固了!香烟依旧缭绕,哭声似乎都被冻结在喉咙里。所有堂外之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等待着长世子的反应。
德都脸上的悲戚未消,甚至因为那刺目的血色而更显苍白。然而,在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看不到丝毫的感动,也看不到预料中的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古井般的平静。
平静之下,是刚刚在鹿鸣堂失去父亲的巨大悲伤,是骤然被推到权力风口浪尖的沉重压力,更是此刻被这赤裸裸的政治表演所激起的……冰冷的审视与洞悉。
他静静地看着门槛外跪伏于血泊中的德拉曼,看了足足三息。
德都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堂死寂的清晰与沉重,听不出任何被“孝行”感动的波澜,反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威压:
“二弟……”
“父王灵前,心意……到了即可。”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德拉曼那血流不止的额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
“来人……扶二世子……下去……治伤。”
“治伤”二字,咬得极轻,却又极重。
没有褒奖他的“孝心”,没有斥责他的“逾越”,只是平静地揭穿了他行为的本质——一场需要“治伤”的表演。并将他请离了这权力交接最核心的舞台中心。
几个站在德都身侧的心腹侍卫立刻会意,大步流星地走到门槛前,动作看似恭敬,实则不容抗拒地一左一右架住了德拉曼的胳膊:
“二世子,请。”
德拉曼身体微微一僵,眼中那狂热的悲愤凝固了一瞬,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错愕与不甘。但他没有反抗,任由侍卫将自己架起。鲜血依旧顺着他的额角滴落,在地上留下断续的红痕。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灵榻上老舍王的遗容,又看了一眼背对着他、重新跪坐下去、沉浸在巨大悲痛中、对一切外物都漠不关心的德都的背影,眼神复杂难明。
侍卫架着德拉曼,在堂外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退离了工字堂的门前。
德都依旧跪坐如初,对着父亲的遗体。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插曲从未发生。只是,在那缭绕的香烟中,他挺直的背影似乎比刚才……更加沉重,也更加坚实。
堂外,老将达山看着德拉曼被架走的背影,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幕僚陈平眼中则掠过一丝深沉的赞许。
一场以鲜血和膝盖铺垫的投名状,被长世子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于无形。看似波澜不惊,却已在无声中,称量了人心,也初步划定了权力的边界。老舍王府的风暴,在灵堂的香火与门槛的血迹中,正式拉开了帷幕。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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